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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迁都大典(1 / 2)

第21章迁都大典

不知不觉间,岁末就要到了。燕郊下足一个月大雪,放在北地也是罕见的瑞雪。人人都讲,这是迁都以来唯一好兆头,苦尽甘来,老天爷终于肯认北平作都城。

年关将至,县学的生员没有心思读书,只想着放假。祁听鸿月中已经把行囊收拾妥当,书本塞进箱底,盖一张草纸挡灰。句羊揶揄道:“还以为你已经中完状元,再也不用读书了。”

祁听鸿苦道:“能中状元的这群人,书全部记在脑袋里面,看不看都一样。”

句羊说:“也有不是天才的。”祁听鸿道:“句兄,你见过么?”

句羊从见过的状元郎里拣了一个介绍:“我认识的那个,手不释卷,吃饭也要看书。”

祁听鸿道:“一天下来也就吃饭得歇,吃饭还要念书,真受不了。”

句羊道:“厨子问他,马老爷,昨天中午饭菜如何?他不记得吃过什么,往前翻翻,书里面夹有一根鱼刺,想起来了,就说,鲥鱼吃着麻烦,不要做了。”

祁听鸿叫道:“要发臭的,谁会这样?”句羊微笑道:“爱信不信,反正别人这么着中了状元呢。”

真正到除夕前一天,这日的午课只上半节,教官在台上喋喋讲话,就如同缸里一条鱼,嘴巴张张合合。祁听鸿趁他低下头批课业,凑近了和句羊说话,道:“句兄,你家在甚么地方?”

句羊坐得很板正,含混道:“就在京城。”祁听鸿喜道:“过年若没什么事做,不如出来玩罢。”

句羊还未答,台上的教官说:“谁在讲话?”祁听鸿噤声。教官又说:“不站出来,等我查到,过年要罚抄了。”

怕连累句羊,祁听鸿只好站起来道:“我讲的。”教官问:“和谁讲?”祁听鸿说:“自言自语。”

因着是最后一堂课,火盆早早熄灭了。学堂内的其他生员一面打哆嗦,一面发笑。教官也觉得好笑,叫他答两道经义题。祁听鸿上了快一年课,四书五经方面有长足进步,磕磕绊绊答过了。再坐下来,句羊说:“过年忙得很。”

祁听鸿登时泄气,道:“这样。”

句羊道:“不要难过了,两道题不是答挺好么?”祁听鸿重复道:“是答出来了。”

句羊想,这人事事写在脸上。又道:“等上元节找你玩,好吧?”祁听鸿喜笑颜开,道:“真的么!”

句羊往台上指指,意思是教官要发怒了。祁听鸿立即垂下眼帘,装模作样写东西。

挨到下课,学堂大门洞开,雪风呜呜往里直吹,好像城头吹角的声音。学堂里面的生员,上到五六十岁,下到蒋稚,听见角声号召,个个从座位跳将起来。祁听鸿反而算跑得晚的,再三确认时辰地点,依依不舍,这才走了。

句羊独自留到酉时,书院里学生走空了,他才回到银杏树下。银杏树树叶掉光,从底下往上望,看得见黑的鸟巢,一团团结在枝头。句羊吹了一声哨,树上掉落一团雪,扑棱棱飞下来一只信鸽。

片雪卫养的鸽子,送信可以,觅食、筑巢却都不太会。要是放它留在这里半个月,鸽子要么冻死,要么饿死。句羊手指尖揉揉鸽子脑袋,说:“飞回去?骑马回去?”

没有指令,鸽子不会乱飞。句羊当它做了选择,又说:“那走罢。”把鸽子虚虚地塞进怀里。一人一鸟,骑着快马回京城。即将要过年,沿途住户贴了新窗花新春联,有的在门外点爆竹。爆竹声一炸,硫磺烟雾飘开,句羊胯下马儿微微受惊,跑得越发快。

但冬天天黑得早,进得内城时,太阳已经落山,看见暮霭之中,万岁山黑色剪影,太液池薄冰覆雪。句羊把鸽子从怀里掏出来,道:“飞回去。”往空中一指。鸽子急扇翅膀,飞往天边。

在万岁山山脚下,有个隐蔽小院,不挂牌匾,过年不挂灯笼,也不贴春联。这就是片雪卫的办事衙门。苗春原本坐在大堂中央,句羊来了,他起身迎道:“句大人。”

架上的白鹰也叫了一声。句羊道:“好久不见。”苗春笑道:“句大人,学会寒暄了。”句羊不响。

他把位置让给句羊。桌面上堆了厚厚一沓人头画像,摆得不够整齐。句羊皱眉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

苗春道:“是这两天进出皇城的人员。发了一份给宫里守卫,照着放人。”

后天正月初一,是迁都大典的日子。紫禁城内不免要进许多生人。句羊有点担忧,坐到桌前,一张张翻看画像。苗春邀功道:“已经查出来三个小侄儿的刺客。”

朱允炆是朱棣侄儿,苗春私底下就这么叫他。句羊道:“没有招?”苗春道:“都没有招。”这倒不出所料。句羊低头继续翻画像。

苗春做事很细,画的图之外还写上:此人年岁如何,籍贯如何,样貌特征如何,进宫做何事情,方便守卫盘查。

翻了几张,句羊问:“这人年纪大了,还出来做活?”苗春道:“年纪大的手艺好,别个要挣钱。”再翻几张,句羊又问:“这人祖籍在山东,为何忽然跑来京城?”

苗春看了一眼道:“这人叔父听说迁都,来京城做生意。他是跟来的。”苦笑一声,又说:“句大人,都查过的。”

句羊于是不讲话了,翻这叠画像纸。苗春也不敢走,默默站在旁边。快看完了,句羊说:“这几个人有问题。”

他指的是送生猪生羊的一队杂役。苗春不解道:“怎么了?”句羊将四张画像摊开,道:“这三个杂役,往常都是一道采办东西,一道送进来。”他指着“李三”,又道:“这回怎么多了一个人?”

苗春道:“要办大典,送的东西多,加几个人也无可厚非。”

句羊指着旁边的“曾奇”,说:“曾奇力气很大,能挑五百斤。送什么东西要加个人?”这曾奇在宫中混成老油条一根,往常挑四百斤货,还能替出不了宫的妃嫔夹带一百斤别的东西。句羊暗地查到过几次,印象很深。

苗春叹道:“这两人也是查过的,句大人,不必问到这种程度罢。”

他这么讲,句羊也有些犹疑,但仍旧道:“他们什么时候进宫?”匆匆翻完剩下画像,转到屏风后面。苗春道:“应该刚来。”

句羊换掉县学的襕衫,穿回御赐黑袍,出了片雪卫院门。

离大典只剩一天时间,皇城后门排起长队,流水一样往里运米面祭品。北平不比金陵,寒风见缝就钻,钻进衣领、袖口。挑担的杂工穿得薄,又要等士兵验身份,已经怨声载道。句羊叫道:“让开!”从中间穿过去,来到守门士兵跟前。

这几个月句羊不在皇城,新士兵不认得他的脸,不耐烦道:“后面排队。”

句羊道:“是急事。”解下腰牌给那新兵看。那新兵忙躬身道:“请进,请进。”句羊心中焦急,把腰牌扯回来。飞快往皇城深处走。

方才句羊留意看过,排队的人中没有曾奇一行人,他们应当已经进门了。句羊嫌送货的人与车太多,跳上宫墙,运轻功朝里赶。走出二三十丈,人群散开,不如之前挨挤了。前面不远的地方,有四名仆役,护送一头整猪。句羊松了口气,跳下宫墙,缀在四人身后。

这四人送的是放过血的死猪,脖颈豁开,但前腿后腿都还分绑在架上。曾奇力气大,擡猪后腿。另一个杂役擡前腿。其余二人一左一右,走在旁边,偶尔扶一下猪身。句羊心想:“两个人就擡得动,怎么要多加一个?”

擡猪前腿的杂役喘道:“这头猪重得要死。”那新来的李三是这几名杂役中最瘦小的,也问道:“曾老哥,还有多远?”

句羊又想:“不是你扛,远不远的与你关系大么?”

曾奇擡起头,往前望了望,说:“远呢。”

句羊觉出不对了。这里离宫中伙房不过几百步距离,如何叫远?他往前赶几步,故意咳了一声。

宫中行走的多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。曾奇当差日久,立马闪到旁边,朝句羊一躬身。其余两个杂役也跟着让路行礼。唯有李三愣愣站着。曾奇踢他一脚,低声提醒道:“快给大人行礼!”

李三如梦方醒,赶紧也弯下腰问好。句羊道:“猪送去哪里?”

曾奇把绑猪的架子架在肩上,往衣摆擦了擦手,道:“回大人的话,送去烤的。”

句羊指着伙房道:“方才你们谈天,我听了一耳朵。这位老兄不要迷路了,伙房就在那边,离得不算远。”

李三性子比较老实,面色一白,结结巴巴道:“多谢大人指路。”曾奇眼珠转转,却说:“大人有所不知。这头猪乃是祭天用的,宰完还没拔过毛。先运去烧过猪毛,才能送去伙房做别的。”

句羊冷道:“那你干吗谢我指路?进来送东西,自个儿不知道往哪里送么?”

曾奇讨饶道:“大人,对不住,俺方才走神了。”

句羊心想:“须找个由头把李三叫走。”又道:“我瞧你两个人也擡得动猪。找四个人作甚么?”指着李三说:“他来帮我取个东西。”

曾奇果然不答应,道:“大人,他不懂宫里规矩,不和俺走在一起,恐怕冲撞了大人。”句羊道:“无妨。不是难事。”曾奇仍旧犯难。

句羊想道:“找个费时间的由头,最好是整夜回不来的。”随口而诌:“仓房里有一批胡椒麻椒,不知被谁打泼了,混在一起。你去分拣开,明早之前弄好,可以吧?”

李三急道:“大人,不行!”句羊佯怒道:“怎么不行?”

曾奇道:“大人有所不知。今天宫里查得严,进出做哪些事情,都是定好了的,不能乱改。否则侍卫查到了不好交代。”

句羊将腰牌一拨,道:“哪个侍卫找你麻烦,你只管跟我讲。”

曾奇不晓得他是多么大一个官,也没话说了,只得喏诺地答应,朝李三使了个眼色,道:“快去快回。”

李三会意,食指在脖颈上画了一道,是个封喉的手势。

他们两个挤眉弄眼,句羊假装没看到,说:“走了。”走在前面带路。

李三默默跟在后面,并不讲话,显得颇为拘谨。他脚上穿的是双布鞋,鞋底特别纳过,细细地填过几层棉布。这种鞋子容易打滑,但走起路声音小。

北平宫城新修,许多角落的宫殿房舍还没有起用。句羊尽挑人少的地方走,走了一刻钟,身周完全没有人迹了,只有房檐挂了几盏灯笼。李三终于问:“大人,要去甚么地方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