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(2 / 2)

又或者是对他感到失望。因为他不曾妥善处理好闻琛的事,周雪韶心伤,离开元洲城是为了“养伤”。

思绪泛滥,怎样的理由与借口魏襄都为她找到了。

他等着裴绛的回答,可半晌后,却只听得裴绛一句:“表妹只说要尽力救出闻公子。”

“没有别的?”

“没有了。”裴绛摇头。

寥寥几字落下,宛若穿透天际而来的雨珠,砸破了魏襄平如明镜的心潮,激起的波浪重叠,明镜碎裂,他也再无法平静自处。

“早知道她心思软,却不曾想过是这样……离开之际,都要念着闻琛的安危。”魏襄语调微扬,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怪异感。

而裴绛分辨不出魏襄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情绪说出这句话,但见魏襄此时模样,还算平常,不像是有失落之意。

于此,裴绛竟是宽心了些。

——看来魏襄也并非他想的那样,非周雪韶不可。至少现在,得知周雪韶彻底离开,魏襄也没有别的激烈反应,不是么?

“不过周姑娘究竟去了哪里,她回家了?”魏襄掀开眼皮,不冷不热地问裴绛,态度像是在关怀一位寻常友人。

这个问题事关周雪韶的去向,裴绛不会回答。而对魏襄来说,周雪韶究竟是不是“寻常”友人,裴绛心里清楚,因此更是闭口不提。

好在魏襄没有极力追问他的答案。

室内又是一段静默,裴绛什么都没说,魏襄却露出一副了然神情,他看着裴绛说:“除了回家,她还能去哪?”

像是在反问对方,其实魏襄已然笃定一切。

眼见魏襄猜到周雪韶的去向,裴绛心有不安,只道:“表妹身后并非寻常家世,我劝魏公子不要再有别的心思。也许你在元洲城可以肆意妄为,但到了那里、却是未必。”

“且宽心。”面对裴绛的警告,魏襄却笑出声来,“我不会辱了她的名声。我与周姑娘之间,本是一场虚妄风月,随时可以松手,随时可以离开……她不正是这样以为的么?”

他语气平淡。

“对了。二公子走的时候,也一并带闻琛离开。”就连说起几日前他还满目憎恶的人时,魏襄也不见失态。

裴绛来时,魏襄分明没有要放人的意思,如今明晓周雪韶离开,魏襄倒是通情达理,格外干脆地允了裴绛。

魏襄答应放出闻琛,裴绛也依照先前所言,会帮他处理好庄园失火的后事。

所有事情都在朝正面的方向发展,这让裴绛不禁感叹,果然事先劝说周雪韶离开这是非之地,是他做对了。

时间一点一滴过去,天色转向昏沉。

想来闻扶莘已从地牢内出来了,而裴绛也领着他回去裴府。

魏襄就这样轻易放走了他千辛万苦抓到的人。

在此事中,魏襄耗费了许多人力,可周雪韶离开了、而他则主动放走了闻扶莘。最终什么都没有,什么都没留下,但魏襄却不觉得自己有何亏损。

只因为通过闻扶莘,他明白了一个道理——与其揪着这些试图扰乱他们感情的人不放,不如直接抓住周雪韶。由身到心地抓紧她,等到她自顾不暇,又岂会在旁人身上分心?

可惜魏襄明白这个道理时,人已经不见了。好在离开的人,跑得再远,也远不到天边。

魏襄走到窗前,沉着眼看这空无一物的夜空,手指扣紧窗牖,四下无人,万分的从容镇定也被他抛弃。

就在他想着,要与她一起离开时,她却已经悄无声息的从元洲隐去了身影。甚至连她离开的消息,他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。周雪韶连一句潦草的告别都不曾给他,是怕他知道后,会不顾一切地留住她?

……她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思,魏襄已不愿再去揣测。但今后他该如何行事,这一夜过后,他已经想得够清楚了。

他会找到她,抓住她。周雪韶只能逃这一次,此后,他再不会给她任何除了喘息以外的机会。

“告诉底下的人,我们即日离开。”魏襄撕碎了原本要传回云阳王府的书信,他坐到桌案前,提笔重新写了一份。

“敢问世子,往哪里去?”

魏襄落下最后一字,道:“回京。”

周雪韶去往元洲时正值春末,如今再回来,盛夏已过,转眼数月。马车停停走走,周雪韶的病症也在这几日路途中得到好转。

不久后,与裴妙裴婉姐妹共同抵达上京,马车停在了上京裴府门前。

裴妙一下车,就见到门前那道高大的身影,欣喜之余,欢声叫出一声:“阿兄!”

接着裴婉也下了车,随同裴妙齐步上前去见裴寰。

“阿兄。”裴婉多时未见自家兄长,眼里一时冒出了酸涩,说话间就像是要哭出来似的。

裴寰轻声哄慰,“妹妹可是在路上吃了苦?”这一路长途跋涉,像她们这般年纪小的女孩子,难免禁不住折腾。

裴婉心头艰涩,只管摇头,“能见到父亲,母亲和阿兄,我不怕苦。”她说着话,目光就往里头探去,“阿兄,母亲在哪?”

裴寰面露微笑。

不过在领这姐妹二人前往拜见母亲之前,裴寰走到马车旁,见到了元洲裴绛信中所说的周表妹。

今日天气正好,阳光明媚,清清明亮的光线洒落。

“表妹。”身后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,周雪韶回过头。

定定望清说话的人后,周雪韶立即顿悟这是三舅父家的表哥、也就是从前只在旁人口中听过的三表哥裴寰。

“表哥。”

“母亲知道表妹会来,特意在家中设了小宴,表妹若是不着急回去,可与我一同入内。”裴寰娓娓说道。

三舅母盛情至此,周雪韶本就没有拒绝的道理。她温顺颔首,先谢过了三舅母的好意,再和裴妙裴婉一起跟着裴寰往府内走去。

入了院中,皆是女眷,裴寰停在了院外。堂中坐着位温婉妇人,正翘首以盼,而裴妙和裴婉一见到这温婉妇人,便情难自已,匆忙小跑而去伏在了对方的膝前。

“母亲……”

紧接着室内响起一片呜咽。

三舅父早年高中,受贵人青眼,得幸留在京中任官。那时三舅父尚未在京中站稳脚跟,又怎能将这对姐妹接来同受磋磨苦难?好在元洲老家祖父慈爱,家主宽和仁厚,三舅父才放心将裴妙裴婉二人留在元洲。

如今能在京中有立足之地,得一席安定之所,亲人自然团聚。

这屋里没有别人,裴妙与裴婉放情大哭起来,惹得温婉三舅母也眼泪涟涟。

周雪韶见这场面,眼眶不自觉的湿润起来,她倒也想伏在母亲身前这样放肆哭泣,只是……

过了些许时候,几人皆缓和了情绪,擦干脸上泪珠,理好衣衫后,三舅母望向屋内立着的周雪韶,温言说话:“这位便是周家姑娘了。”

“舅母。”周雪韶向其问一声安好。

“姑娘快快坐下吧。”三舅母语气里带了歉意,“方才情切,是舅母我招待不周了。”

周雪韶笑了笑,只说,“不打紧。”

三舅母念及他们风尘仆仆回来,因而在院内设了一桩小宴,舅父不在家中,故而周雪韶离开前都未得一见舅父。

眼看日暮降临。

周雪韶向裴妙裴婉姐妹辞别,面对着二人来日见面的邀约,周雪韶都应下了。总归她们现在同样身处上京,见面的机会自然不少。

“舅母送到这里就好,雪韶走了。”周雪韶向三舅母告别,在上马车之前,她看到了已经坐在马上的表哥裴寰。

裴寰视线稍微移动,见到她稍有困惑的表情,骑马走近她,“我送表妹回去,母亲方能安心。”

三舅母赫然一番好意,周雪韶回头望了再望,向其表示感谢。

坐上马车后,很快想起车轱辘转动的“咯吱”声,裴寰坐在马上,这也是有哒哒马蹄回响在人少的街道上。

即将归家,周雪韶心中也有一番情感涌动。

不知父亲可还在忙于政务。不知叔母是否知晓她今日回家……周雪韶想了很多,最后都在一道吁马声里打散了念头。

“辛苦表哥。”周雪韶立在国公府门前,向裴寰说谢。

裴寰摇头,说是应该的。他移动目光,看到国公府紧闭的大门,裴寰转而下马,为她叩响了大门。

里面的人听到动静,这才过来开门,见是少主人回家,仆侍问过安好后,即刻去马车后搬取行囊。

阵仗浩大。

裴寰留下一句“来日再会”,后策马离开。

回到六出院一番洗漱过后,渐渐入夜,思来想去,周雪韶决定明日再去拜见父亲。

次日正是休沐日。

周雪韶去到主院,尚在庭院中,就听到房间内传出一道道此起彼伏的争执,偶尔还能听到父亲简明扼要的几句提点。

数道声音杂糅在一起,是一片混乱,具体在讨论什么,周雪韶听不清楚,就算听清楚了,她也不想弄明白这与朝堂有关的事。

周雪韶在外面站了一会。听着里面愈加激进的争论声,心里明白这一时半会是不会结束了。

她欲折身离开,回首间,望见庭院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身着素衫的高挑男子。他头上戴着一顶幂篱,叫周雪韶看不清他的面庞,更是无法辨别这是哪家大人。

似乎是见到她望过来,他动了动身形,也在这时,周雪韶看到在他身旁立着的正是父亲的近侍。

未曾多想,周雪韶上前。虽不知道这头戴幂篱者是谁,但想来应是父亲的客人无误。向对方行礼示意过后,周雪韶看向父亲的近侍,同他说道:“等父亲那里结束了,劳烦告知父亲一声,说我来过。”

“是。”近侍应下。

周雪韶就此离开。

离开前,起了风。那幂篱下的男子咳嗽了两声,周雪韶看了眼,见到微风拂过,他身前白色的纱若水摇摆,以及一晃而过的陌生面容。

周雪韶一眼扫过。

她走后,国公近侍向青年拜了拜,“姑娘不知您的身份,如有失礼之处,还望殿下莫怪。”

“不碍事。”姜朝嘉轻言慢语,他顿了下,回望她离开时的方向,问:“你家姑娘似乎是与云阳王府有一桩婚事在身。”

“正是如此。”

“嗯。这样啊……”

几日后,周雪韶的身体大好。很快收到来自上京裴府的消息,裴妙裴婉姐妹念着她,与她相约踏鞠。

周雪韶使人回复,她应下了。

隔一日,到了约定的时间,带好踏鞠所用器具后,周雪韶一走出国公府,就见到了府外等候多时的裴寰。

他是来接她的。

其实上一回去过上京裴家后,周雪韶已对其轻车熟路,大可不必裴寰亲自来这里。不过人已经来了,她自是没有要驱逐的理由。

“表哥。”

周雪韶像之前一样坐上马车,而裴寰则在前头骑马而行。马车穿过几条街市,一路抵达裴府。

周雪韶还未从车厢内走下来,外头先下了马的裴寰忽地撩开车帘,周雪韶忽然见到裴寰的脸,信中惊了惊,而后望见裴寰向她递来的一封包装完整的书信,周雪韶立即明白裴寰的用意。

“这是绛兄从元洲寄给你的信。”裴寰见她没有即刻接去,又向前递近,补充一句:“日前才到。表妹大可放心。”

放心什么?

裴寰的最后一句话说得莫名,周雪韶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,裴寰这是在保证他未曾窥视信中内容。这一句满是谐谑的话,让她啼笑皆非。

裴府院内有一片视野开阔的场地,裴寰在上面做好标记后,就与裴妙裴婉姐妹一起踏鞠。用以踏鞠的彩球上挂着一只铃铛,每每在空中翻转之时,就会发出悦耳的“叮铃”响声。

另一侧,周雪韶正翻看着裴绛托裴寰转交给她的信。

信中内容大致便是元洲已恢复往常平静,闻琛安好无忧,裴绛在信中提到第三件事,则是关于魏襄。

信纸上是裴绛的字迹,而这字迹之下却是方正的“魏襄”二字。光是见到他的名,周雪韶心里便是一咯噔。

现在回想当时她离开元洲之举,落在魏襄眼里,恐怕更像是“逃”。

继续往下看关于魏襄的内容,周雪韶在心惊胆寒中得到的结局是,魏襄离开了。

据裴绛说,魏襄留了话给她。

魏襄说他不会再去为难她。

魏襄说先前所有皆是他一时冲动。

魏襄还说……

“啪嗒——”

一只彩球落在了周雪韶的鞋前,让她不得不向其投以关注。

“表妹,不踢过来吗?”在她对面站着裴寰,他向她发出踢球的邀请。

周雪韶没有太多考虑,很快将她脚下的那只彩球踢了回去,至于裴绛写来信中最后的内容,她也不想去看了。

事情终将翻篇,过去的事也只会停留在过去,是周雪韶先逃,而后来魏襄也离开了他们所相识的那座城,他们过往的经历都埋藏在了那里,魏襄接下来的故事,也绝不会与她有关。

可能过不了多久,周雪韶再回想起与魏襄的点点滴滴时,便会觉得和他的那一场相遇,只值得六个字:“不过萍水相逢。”

在院中踏鞠,畅快淋漓,让周雪韶放下了所有思虑。

裴寰身材矫健,若不是他有意让球,他只需长腿一迈,那只彩球左右都躲不开。不过对裴寰来说,妹妹们高兴显然要比赢球更为重要。

踏鞠结束,周雪韶留在裴府用过小食后才回去。

六出院内。

周雪韶前脚刚回来,后脚就来了侍人,说是父亲要见她,周雪韶立刻动身前往。

去到父亲院中,侍人却将她引到了院内湖上所设的一处凉亭里。在那里,周雪韶见到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,玄衣墨发,明显是个男子。

他坐在栏杆旁,随意擡手向湖中投喂鱼食的姿态,令她熟稔。光辉覆下,照在他的侧脸上,周雪韶走近了一些,便更觉这人的形容举止处处酷似旧人。

她心中惊颤,旋即唤出一声。

“昭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