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仲平站在下头,嘴角绷着,牵出细细皱纹。
许久,“多愁善感”的圣人才从怀旧的感伤中脱离出来,问:“元公以为这特使遣谁去更好?”
元仲平以为这答案不言而喻。
却未想,这上头的人掀起眼皮子,轻飘飘一句,指了个不相干的人:“让江寒去吧。”
元仲平只道是,话音刚落,轻掩唇咳嗽几声。
圣人道:“元公前阵子操劳过度,这阵子好生歇着。你我都是一把老骨头的人了,身子要紧。”说罢,将手偎在袖子里,斜靠在身后罗汉床上,睡过去,似是困极。
冯四将元公送出殿,临走前,压低声音:“禁军里传出来的那些流言,圣人还是挂在心上了。”
元仲平面色微变,很快又恢复如常。
他站在正殿前,目光往前看,视线极阔。风雪飘飘扬扬,远处,朱红的宫墙隐在鹅毛大雪中。再往外,是长宁千户,是山河万里。
他平静地目视着这一切,十六岁入朝堂,诡谲风云中立身四十年,他岂会不知圣人心思。
长宁逢乱后,圣人便一心求仙问道,推“无为而治”。朝党势力相争,他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圣人拢起袖子,要将自己从里头摘得干干净净,要让元仲平去挡风雪。
挡便挡吧,元仲平步入这漫天大雪中,定王一党不能留,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。便当是无愧圣贤书。
除夕这日,沈如春早早便醒了,同元府上的奴婢一起贴桃符挂灯笼。
这是自沈家变乱,她离江州以来,过的第一个热闹年。从前几年,她都是被李辟拘在别院,听着外头热闹。
元仲平在廊下看着沈如春拎着通红的桃符跑上跑下,笑呵呵的。
“元公今夜不在府中?”沈如春跑到元仲平面前。
“今夜要入宫,同圣人一道守岁开宴。”
沈如春轻轻哦了一声,颇为惆怅。
陈惊山那处还没消息,乔舜也不见回来,想来是今年不能回。如此一想,除去仍留在府上的两三个奴仆,好像只她孤伶伶一人。
元仲平和蔼看着她:“唔,外头有驱傩的,你没事,便去凑个热闹。”
沈如春撑着脸,眉仍未展开。
下午,元仲平便进宫去了。
府外敲锣打鼓声起,沈如春戴上傩面具,钻入人潮里,咿咿呀呀一道唱着驱傩词:“青云烈,碧温存……正南直须千里外,正北远去不须论!”闹腾好一阵,天渐黑时,她才回府。
沐浴过罢,便坐在堂上,同几名奴仆一道,闲聊守岁。
宫中倒是热闹许多,饮酒作诗唱曲,圣人甚悦。
广平解了禁足,但还闷着气,一直苦着张脸,李辟那无耻的混蛋就坐在她对面,她见他心烦,便只顾低头吃东西。
“二郎,过来。”圣人喝得醉醺醺的,招手唤李辟上前。
“圣人。”李辟恭敬行礼。
众人都打量着这处,定王府出事后,世家都教自家儿郎轻易莫同李二来往,生怕趟浑水。
今日见着这李二郎,一身月白袍子,垂眉敛目站在那里,好像短短十余日,脾性全改了。
“唤甚么圣人,你当唤我声姨父。”圣人笑道。
李辟拱手:“姨父。”
一旁的皇后殿下笑意盈盈地注视着李辟,李辟又行礼:“姨母。”
圣人啧叹一声,怪道:“你这孩子,怎么还生疏起来了。”
李辟只站在那里,没答话,好像不知如何回。
皇后殿下看在眼里,十分心疼,忙唤他到身边来,又点着广平:“广平,你从前不是十分喜欢黏着二郎么?”
广平只专心吃食盘里的东西,好像没听着。
圣人对皇后殿下道:“他二人的婚事,该早些准备。”
一场宫宴吃到过了子时,刚刚好守岁,便因圣人身子疲乏,早早散了。
皇后殿下唤李辟来殿前,李辟依旧敛着眉。
“定王说的事,我已着手在办。”
李辟道:“劳烦姨母。”
“绕来绕去,这刺客竟是同姐姐有关。”皇后看着李辟,他垂着眸子,这时的神情同琅娘子有七八分像。
皇后叹口气,转而道:“定王,定王那处可须我亲自去一趟?”
“无须。姨母一切当小心谨慎。”话音刚落,李辟神色忽地变了,凌厉起来,凝着那扇屏风后。
“阿娘。”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,三岁的奚王从后头绕出来。
皇后殿下旋即将奚王抱起来。
她一面哄着这小殿下,一面看向李辟。
李辟已收起了目光,恢复原样。
皇后殿下想起方才那道目光,虽说是意外,但仍心有余悸。
“快叫阿兄。”皇后拍着奚王的后背。
奚王还未睡醒,带着气,扭过头去。
李辟面色冷冷,他向来不喜欢小孩子。
只是,许多日未见,这小三郎从屏风后头绕出来时,乍然一瞧,竟教他看出了几分旁人的影子。
他只觉得,这个念头荒诞至极。
字数有点多,把这章拆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