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山(2 / 2)

若旁人不知前情,还真当他是一个用情极深的人。

可沈如春知道,不是这样的。

李辟回来晚时,她总饿得饥肠辘辘。用膳时,对着一个痛恨至极的人,相顾无言,便是再好吃的东西,入嘴也是未如嚼蜡,食欲全无。

李辟公务繁忙,处置事宜至夜深。她总得被拘着陪他做戏,饶是困得眼皮子打架,也不能入睡。等他处理完一切,她终于能休息时,他贴上身来,抱着她睡。沈如春却惊得不敢眠。

日子一天天这样消磨,李辟的温柔,是磨人的钝刀,一片一片,迟迟慢慢剜着沈如春的肉。没有鲜血四溅的恐怖,却也是绵绵流着血的漫长的痛苦。

她早晚会被他剐得血肉模糊,早剜会被他剐得只剩一副精美的骷髅架子。

沈如春告诉自己,不能这般消沉下去。苦中作乐是她从前最擅长的事,无论情形如何,她永远能给自己找到一个新的动力和目标。

譬如,沈如春想起那日李辟同禁军统领那副剑拔弩张的气氛。李辟说,他会亲自去交代。他要交代,向谁交代,交代甚么。为甚么只一夜,便如同甚么事都没有了般。为甚么只一夜,李辟像是变了个人,简直比撞了鬼还要可怕。

白日里,她撑着脸,同荷娘打听。可荷娘是个单纯没心机的,她只管今日吃甚么明日吃甚么,沈如春问一句,她摇摇脑袋,反问,小娘子今日想吃甚么。

沈如春敲她一脑袋,趴在窗前,数庭下新开的杜鹃花。

数着数着,她又开始想陈惊山了。她想,他一定没死。她还坚定地相信着,他会来救自己的,就如同那时在如意馆他们的重逢般。多么奇妙呵,冥冥之中自有天意。

日头西沉,一日又这么过去了。李辟来得愈发晚,不知在外头忙着甚么事。

他心里头不痛快,可在沈如春面前,还是努力装出温和模样。沈如春暗中发笑,还真是难为他了,明明憋着火,又要装模做样。装模做样便也罢了,还是自讨无趣。

她有时候,都不禁替李辟这副装出来的好脾气鼓掌叫好。

“春娘,再等等,过了这阵,我便放你出去。你想去太医署,我便送你去。你想在长宁城里开医馆,我给你开十家。”半途,李辟莫名其妙同她说,目光灼灼地望着她。

沈如春吓得一跳,李辟这时候显得神经兮兮的,她不敢轻易惹他,于是扭头看向荷娘,瑟缩得像只小鹌鹑,悄声问:“李辟是不是疯了呀。”

荷娘瞪着她,又不敢上前捂她嘴,只得用眼神示意她小心说话。

沈如春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。

吃完晚饭后,李辟照常在灯下处置公文,沈如春在旁边小案上撑着脑袋,一不小心,睡过去,脑门磕在案上,砰的一声响。

她骤然清醒,捂着额头。李辟起身过来查看,捉开她的手,见她额前红通通一片,皱眉轻斥:“怎的这么不小心?”

沈如春目光撇见案上布防图,心跳得飞快。她迅速挪开眼,望见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团,心想,最近长宁城中果然不太平,有大事要发生。逼得李辟都开始焦头烂额。

沈如春心中想着事,微仰着头,没注意到李辟的动作。

她这般反应,落在李辟眼中,便成了乖巧。他抹药膏的动作愈发轻缓,心中更是温柔一片。他差点要忍不住吻下来,可到底还是忍住了,沉涩道:“明日,你同我一道出去。”

沈如春回神,脱口问:“明日要做甚么?”

“明日新帝即位。”李辟想,明日册封大典,他为摄政王,辅幼帝,自是风光。这般好风光,自是要教沈如春也好好看着。

“嗯。”沈如春垂眸,心间涌起一阵喜悦。她方才瞧见了那布防图,李辟这般严阵以待,想来明日必有大乱发生。她不管为乱者是谁,但是形势越混乱,她越可能逃脱出去。

“还疼么?”李辟问。

沈如春摇摇头。

李辟将她抱上榻,又搂着她睡。

今夜,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。

他将自己剖开来,说着从前百般不如意。琅娘子不爱他,定王利用他,定王府里的人又处心积虑对付他。他从未得到过半分爱,在阴谋与算计中茍延残喘。

他又絮絮叨叨说着定王同琅娘子间那无望的教人痛苦窒息的关系,讲至最后,他轻轻吻着沈如春的肩膀:“春娘,我好怕,我们会同他们那样。春娘,你不要抛下我好么。”

他反反复复地呢喃着,沈如春也听不清他到底在求着甚么。

沈如春听着,无声地哭。那又同她有甚么干系,那便是他来寻他阿翁,害他阿耶阿娘,害她这般惨的原因。凭什么他的不如意,要教无辜的人来遭罪。

她知道,他不过是惺惺作态。同他这样的人,没甚么道理讲,也不要试图感化他。这样的人,合该坠地狱。

“春娘,明日后,这世上便没有任何人能欺负我。”说至最后,李辟紧紧抱着她,死也不肯撒手似的,“春娘,我不会放你走的。”

第二日,李辟遣人送来一套衣裳。他见她换了这身衣裳,又亲自选了头面和妆容,教沈如春打扮得合他心意时,才同前来接应的卫队一道离去。

沈如春被护送至彩棚下。棚子下多女眷,只能远远望着对面高台之上的大礼。

沈如春察觉到旁人打量她的眼神,她不知道她们在议论甚么,她也不在乎她们议论甚么。

她只想着那张布防图,李辟定已料到今日事变,但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形,所以昨日才会那么心事重重。

那么,“反贼”究竟在何处呢?

李狗:我还能装一会儿

最后一段可能会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