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未见,一个比一个要疯癫。
天亮时,齐王大军入城。
兵马在长宁城主街上穿行,却又军令严明,不敢扰无辜百姓。
余孽早已逃出,只留一副空壳。
宫城,殿堂中,妃嫔内侍瑟缩一排,跪在地上。
忽然,殿中的军士皆站直身,颔首噤声。
一人跨过门槛,目光在跪着的人身上逡巡一周,沉声问:“李辟往哪处逃了?”
众人不敢擡头,但闻那人走动时,身上金甲碰撞声。
云头靴擡起,猛然将其中跪着的一个太监踹翻在地。周边人吓得失声尖叫,往外挪动几步。
那太监旋即伏跪在地,痛哭流涕:“奴不知奴不知。圣人昨夜便已不见踪影。”
陈惊山踏出殿,摘下兜鍪。
外头军士押着三四人过来,拱手通禀:“大将军,这几人适才抢掠财物。”
陈惊山只扫一眼:“军法从事。”
乔舜来时,正望见他神色沉沉的站在檐下。
谁能想到,他们再回长宁时,已是一年多之后。而今,风雨飘零,故人稀散。
他感慨元仲平当时并未瞧错人,这小郎君果真成了个出色的将领。果断、沉稳,挑不出半分毛病。
只是可惜,再也见不着那分少年意气。
“李辟该是往蟒山去了。”乔舜道。
“我领兵去追。”陈惊山说。
“行吧。”乔舜答,他本来想说,陈惊山一宿未歇息,追击之事让他去就行。但又想到这小子向来说一不二,特别是那件事后,更成了一头犟牛。
李辟逃至蟒山下时,心知今日不能轻易逃脱,命众人弃马。
陈惊山追来,查探沿道痕迹,确信人就在附近。
蟒山苍茫,要搜人何其难。
他下令:“烧山。”
火势迅猛,烟雾弥漫。
藏匿的人皆看向李辟,李辟捂紧沈如春口鼻,吩咐:“往东去。”
众人悄然向西行,陈惊山何等敏锐,察觉异样,箭矢如雨下。
李辟扯着沈如春往西面山上逃,未料来路已尽,脚下是万丈深渊。
他回头,看见眦欲裂,他想,真是到了末路。
他望着跌在地上的沈如春,此时,她同他一般狼狈。
他的目光忽然柔软起来,痴痴地望着她,情意绵绵。
英雄末路,却有佳人相随。
他痴癫地想,真当自己是那西楚霸王,眼前人便是那生死不离来世不弃的虞姬。他就差拔剑仰天长唱一首垓下歌。
“春娘。”他喃喃道,俯下身,克制又疯狂。
沈如春瞧出他的不对劲,心中警铃大作,爬起身,跌跌撞撞往前跑。未跑几步,便教他捉住。
“春娘,你同我一道去吧。”他抱着她,一年未见,此刻,他恨不得能将那一年的时光都讨回来。
“李辟,你发甚么疯。”沈如春咒骂他。
他笑,她骂人也就那么点本事,翻来覆去左右不过是一句他在发甚么疯。
他确实疯了。
他最是知道如何能恶心她:“春娘,你猜后世会如何说我们?”
“你是杀君杀父杀兄的乱臣贼子!”沈如春咬牙切齿。
他却说:“世人会说,我们是一对死生不弃的爱侣。”
沈如春推开他,往断崖跑,她宁愿跳崖而亡,也不要同他死在一块。
李辟拽住她,两人一道摔在地上。李辟将她压在身下,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。
他看着她面上痛苦的神情,扯着嘴笑。他要记住她此刻鲜活的模样。
“别怕,春娘。”他柔声安慰,“我们很快会再见的。”
沈如春的手胡乱摸索,意识渐渐抽离,终于,在快要窒息而亡那刻,她举起匕首,刺向李辟。
疼痛袭来那瞬,李辟尚是有力气的,只消再用点力,掐紧点,就能要她的命。
李辟的眉眼沉下来,缱绻绵绵意。他瞧她时,从未这般温柔。
沈如春推开他,翻身,举起匕首。
他的目光自始至终,黏连在她面上,追寻着她的眼睛。
沈如春毫不犹豫地刺下匕首,捅入他胸前。
一切如走马灯,转过百般情景,或爱或恨,或嗔或痴。最终停留在江州初遇时,她一头撞在他身上,拨开垂纱,面上羞。
他终于挪开了眼,望着头顶的太阳,想起在望州时,难得的荒唐事。他孤身一人入大漠,只为将她捉回,却甚么也没寻到。那时,他看着大漠圆日,心境同此刻一般,落寞又孤寂,心里头像是被剜走一块东西。
太阳,渐渐失了光芒。
沈如春手上全是血,她垂眸看着李辟,他没了声息那瞬,她周身力气刹那间好像也被抽光,软绵绵地瘫倒下来。
一切都结束了。她本该笑的,可是她笑不出来。
好一会儿,她才起身,走向断崖边上,望得br/>
她转身,往回走。
未走几步,便因虚脱跌倒在地。
好像有人将她抱起来了,她勉强睁眼,望见那张日思夜想的脸。
她清醒地知道,这不是在做梦。
疲惫的双眼望住他,陌生、迟钝,又疏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