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 圩二(1 / 2)

第52章圩二

卞如玉的气吹到皇后耳朵里,骤热微痒,皇后不禁伸手挠耳,“没有。你问这做什么?不会又要同为娘聊那些刀啊兵啊的吧?”

皇后背过身去。

“孩儿没打算聊那些。”卞如玉诚诚恳恳,“孩儿只是突然想起最近知道的一些淮西民俗,异常有趣。”

皇后回身: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
“淮西人舞丧不舞喜,逢丧事才吹拉弹唱,载歌载舞,俗称‘跳丧’。”卞如玉两瓣仰月唇分开,轻哼小调,目光却牢牢锁在皇后脸上,一眨不眨。

皇后听了会,捂嘴一笑:“怎么听着像道观做法事?”

卞如玉似笑非笑,缓缓接话:“丧事本来就是法事。”

皇后点头,言之有理。

听了一会,皇后兴致不大,噘嘴道:“这就是你说的趣事?”

“还有别的。”卞如玉笑意未减,一双眸却比方才更幽深,“淮西人给舞狮点睛,不用墨水,也不用朱砂。”

“那用什么?”皇后接口就问。

卞如玉眸色凝重,不得不掩下丹凤眼,掩盖情绪:“他们会把一只大公鸡的鸡冠扎破,放三滴血至酒盅内,用毛笔蘸鸡血点睛。”

皇后葱段般的纤白玉指捂鼻:“那多腥啊!”

“是啊——”卞如玉悠长道,“很腥。”

他盯着地面:“淮西人还喜欢跳五虾闹鲇。”

“虾什么鲇?那又是什么?”

卞如玉哼起歌,这回是有词的,皇后笑道:“玉儿,你唱的是淮西方言吗?为娘不懂,唱的什么?讲讲。”

卞如玉却继续哼。

皇后觉得好玩,也跟着唱起来,但到底不会淮西话,学了个四不像,怎么听都有京师口音。

卞如玉唱完,慢道:“这便是五虾闹鲇,有时候是人舞,有时是皮影,看五虾闹鲇的戏时,淮西人喜欢配上酥糖和高炉饼这类零嘴……”他哽了下,凝视皇后,讲不下去。

皇后却一派轻松:“听起来不错!”

是呀,不错。

卞如玉在心中默念,道乐丧舞,五虾闹鲇,云梦皮影,郧阳高炉饼,广济酥糖,皆是荆湖风俗,没有错的。

它们全都来自母后生于斯,长于斯的老家。

淮西人崇拜昴日星官,怎会折损鸡冠?只有荆湖人才会鸡冠放血,鸡血点睛。

淮西风俗是颍州的火把、九华的庙会、大班会、花鼓灯……但那些都不重要了,母后竟不知荆湖风俗,甚至连荆湖话也蹩脚,跟着学仍完全是京师口音。

他可以骗自己,母后在京师待久了,不会讲荆湖话了,可母后说她听不懂啊!

更何况,乡音无改,没法自欺欺人。

卞如玉许多笃定信任,顷刻间摧枯拉朽,轰塌一地,他心一抽一抽地疼,擡手抚上胸口,唇泛苦笑,竟然得到了自己最不想要的答案。

可小时候,母后亲口告诉他,她是荆湖人!

卞如玉一直以为自己流淌着一半荆湖血液,平时在外面遇着荆湖美食,荆湖乡亲都颇有好感。

他只能说服自己,母后是真的失忆了。

“母后,”卞如玉轻唤,唇角竟然挂着一抹笑,“您以前放去孩儿府里的东西,还要吗?”

皇后微楞。

卞如玉目不转睛:“不要孩儿就丢了?眼下库里快放不下了。”

皇后努力回忆,这才记起送过一批首饰和披帛。

皇后唏嘘:“扔了可惜,可款式却都过时了。”

“有些戒指还能戴得出手。”卞如玉悠悠道。

皇后微微仰面,回忆:“好像没什么好戒指。”她真诚看向卞如玉:“如果有我肯定能想起来。”

卞如玉心尖一扯,连昴星戒指都不记得,不要了,她是真忘了一切。

卞如玉垂首,对母后来讲,也许只有这样才幸福。

“玉儿,怎么了?”皇后关切。

卞如玉擡头:“没什么。”

皇后摇了下儿子的胳膊:“怎么觉着你刚才闷闷不乐?”

少倾,卞如玉泛笑:“瞒不过母后眼睛。孩儿想着回去看《桃花媒》,一时走了神。”

“我这老婆子自然比不上《桃花媒》有意思。”皇后推他肩膀,“你快回去看吧!”

“儿臣惶恐,区区一本话本怎能和母后相提并论!”卞如玉伸手挽住皇后胳膊,“孩儿还想多陪陪母后。”

皇后捏捏他的脸,轻道:“你陪为娘还不够多啊?看完了来还本子,一样陪我,到时候我俩还能讨论讨论《桃花媒》。”

知音难觅,皇后十分期待,主动宣阿土,命他推卞如玉回府,又道:“你父皇那不用去请安了,就说我说的,他不敢怪罪。”

卞如玉笑吟吟多谢母后,待出了和云宫,笑却渐渐淡下去。巍巍黄瓦,腾龙绕柱,没一会迎面撞见黄太医。

天下第一圣手面上一怔,拂袖屈膝:“微臣参见九殿下。”

“免礼,平身。”卞如玉没心情叙旧,回礼后让阿土继续往前推。黄太医原本要往相反方向去,却折返追逐,成卞如玉同路:“微臣正好顺路,有件事想和殿下商量。”

轮椅左转,黄太医也跟着转大圈,稍微慢半步,不超过卞如玉,追在后面:“那事,臣琢磨出思路和法子了,殿下要不要试一试?。”

他和卞如玉心照不宣,从来以“那事”指代腿疾。之前卞如玉极专注此事,黄太医以为会得到热切回应,然而卞如玉却神色平淡,甚至没有擡手命阿土停下轮椅,只缥缈“嗯”了一声。

黄太医愕然,脚步逐渐慢下,目送卞如玉的背影越拉越远。

离宫的马车上,卞如玉脸色彻底阴沉。

回府后及近寝殿,却又突然害怕起来,怕魏婉出来迎接,问他结果如何。

煌煌宫灯照周遭如昼,卞如玉却总觉有许多影子,又觉魏婉随时随地都会从某个暗处跳出来。虽然她未现身,卞如玉还是侧身背对偏殿,任由阿土推着轮椅,在即将进入寝殿的那一霎,轮椅压到了什么东西,倏地一刹。

“殿下恕罪。”阿土立马躬身请罪,卞如玉却没有回应。阿土以为他听见了,弯腰查看,蹙眉道:“今日谁负责打扫的?怎么这石子都没清干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