阎曈感觉一股透心的凉意从脊背往身体深处爬去,他看着自己和镜中的人身影在融合交叠,一个恍惚,他就成为了镜子里的人,手中紧握着刀子,而被刺的鲜血淋漓、抹去了五官只剩孔洞的人,缓慢站起了身,贴近了镜面,阎曈甚至能感觉到他透过镜面传过来的呼吸。
“你想起来了吗,当年,你就是这么杀死大家的啊,是不是很疼啊。”那个人一字一顿地嗤笑道,他眼睛处黑黢黢的孔洞深不见底,像是有不知名的东西紧紧盯着阎曈。“你又杀了我一次啊……又杀了啊……”
阎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,却发现头顶亮起了无影灯,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人朝着自己聚集了过来,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同一张脸和僵硬的、不自然的笑意,他们举着血淋淋的手术刀。
阎曈看着天花板上镜子里的自己,上面的映像浑身□□,身体上的皮肤尽是坑坑洼洼的血肉模糊的创面,每一个,都是人脸的形状。他们靠近他,无数手术刀扎进他的身体。
“给我脸,给我脸,我要我以前的脸……”
阎曈连痛觉都麻木了,意识越来越模糊……
“这双眼睛不用,可以挖出来送我,我不介意提前为你收尸。”
阎曈被人猛地扯到一边,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轻脆的银铃声伴随着一声厉喝,他睁开眼,发现自己身前站着裸着上身披散着长发的即墨,而四周的人影尽数消失,徒留空荡荡的镜面房间,上面没有映出任何身影。
“愣着干什么!”即墨死咬着唇,整个身体微微颤抖,冲着阎曈低吼。
“那个死孩子又在鬼里鬼气的了……”
“嘻嘻嘻……不人不鬼……”
“他怎么没死啊……”
阎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,听到这些声音,看向了即墨。
即墨面色冷漠,眸子里极为深沉的警惕,当空无一物的镜中浮现出他们两人的身影时,即墨一转腕飞出一针直扎进镜中自己映像的心脏处,而后扯着阎曈直冲入了那一处的镜中。
阎曈眼睛一疼,而后就发现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改变了,阎曈环视,发现这是一个小小的神祠,神祠中央有一高架,上面搭着一匹华丽的云织,其上绣着复杂的图腾纹样,其四周环着一圈极细的水潆,其上八方有上古巫兽石雕镇守其上,藻井上镌刻着巨大漆黑的图腾,图腾缓慢的往下滴着水,落在云织上,溅起一小小团雾气。
即墨轻轻于正北方单膝跪了下来,虔诚地垂眸礼拜,口中吐露出一句族语。
这房子之外,众口嚣嚣,言辞如刀如箭,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,有无数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朝这里聚集。
“这里是哪里。”阎曈在即墨转身靠着一座石雕坐下来后,轻声问。
“镜中。”即墨面色惨白,环抱住膝盖,缩成了一小团。
阎曈此时,才在这极深的背景下发现即墨的情绪,那是代表极为压抑的孤寂的极浅的铅灰色,原来不是他发现不了即墨的情绪,而是即墨经年的习以为常后,情绪已经变得近乎透明了,凝滞在他的身周,像是一层坚不可摧又一触即碎的盔甲,将所有人疏离在外,无法接近。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阎曈在他身侧坐了下来,迟疑了一下,没有再问下去,他伸出手将即墨整个人抱起转过来,让人靠在自己身上。“伤口别再崩裂了。”
“……今天,是满月……”即墨被他一动作微微开始挣扎,但听了他的话,身体僵了僵,而后放弃般缩进了他怀中。
“不能说?”阎曈问。
“我……只够护住这里,若出去的话,神智会一点点被破坏吞噬,成为镜中的流鬼……”即墨叹息般说道。“别担心,不会困太久,只不过要等待时机。”
说完,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,无话可叙,有些尴尬的寂静中,显得屋外的嘈杂人声尤其的大,他们也发现,那些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刻薄,而即墨嘴角渐渐沁出一丝血迹来。
“你……”阎曈担忧地看着他,眼中所见那些声音化为一股股猩红的暗流,不断涌动,冲击着即墨的身体。阎曈皱着眉,迟疑了一下,额头抵在即墨的眉心,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。“别听。”
神祠藻井上镌刻的图腾,忽然转换了,如活了一般游动了一下,那图腾眼睛滴落下一滴水,像是一滴泪,直接砸进了阎曈的眼框。阎曈眼睛一痛,蜂拥而至的画面充斥了他的脑海……
万物的恶念,是,万物的恶念,阎曈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,花鸟虫鱼人木石兽,万物所遭遇的伤痛与积压的戾气从神祠外飘乎进来,从即墨身体的各个角落挤了进去,咀嚼他的血肉,污染他的神经。它们在即墨身体中放肆嘶吼着世道的压榨与冰冷、不公与惨烈,尽数回报在即墨身上,在他身体内四处激荡。
“啊……”
阎曈听见即墨几不可闻的喘息,看着他全身的皮肤破裂后又复原,再破裂再复原……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,努力将所有都吞噬下去,像是一只以此为食的饕餮,只是身体在完全违背他的意志止不住地颤抖,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。
祠堂外,极深的黑暗之中,隐隐约约有光微微闪烁,不知道是什么。它们如萤火般游离着,有着一种格外诡异的美感,诱惑着人前去查探。